明诚进到明家二十年,从当年那个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瘦弱少年到如今,可以和明家二少爷比肩而立的同志,战友,搭档,以及伴侣,他觉得,人生所能经历的他都经历过了。
明家对他是极好的,明楼更是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你不是以仆人的身份进来的,你是我明家的孩子,是我的弟弟。
话虽如此,但明诚总归知道自己的身份。他要的从来就不多,不过一家人,一桌饭,足矣。
但是当明镜其实不过是嘴上说说,他也知道她因为明台的退学事情心情相当不好。所以那句话并不是无心之辞,也不是刻意针对,但是明诚还是觉得一阵莫名的委屈。
就像是努力了很久好不容易考了一百分全班第一原以为妈妈会很高兴结果却只得到“哦,下次继续”的淡漠反应的孩子一般。
委屈得整个心都纠缠成一团。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是矫情,但是又觉得真的很委屈。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似乎还是那时在法国和那个很喜欢的女孩子结果却无疾而终的时候。
他记得自己和明楼初次说起自己交了个女朋友的时候,明楼也只是淡淡一笑,“你自己觉得开心最重要。”然后抖了抖手中的报纸,不再言语。
那段时间他确实开心。对方又漂亮又得体,对明诚也是爱慕体贴。虽然对外爽朗活泼,对着明诚时,却也不失小女儿的娇羞和细致。尽管她是明诚的第一个恋爱对象,但明诚也不止一次的想过,想要和她白头到老。
可惜他早已不仅仅是一个对方眼中所看到的那个温柔单纯的学生那么简单。
所以最后对方虽然不舍却还是坚决地提出分手,对于明诚来说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明诚,我很想靠近你,但是你将你的心封得死死的,不让我进来。我会很羡慕那个让你打开心扉的人,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法语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语言,而带着浅浅的微笑说出这样的话语的女孩子,更是美艳动人得让明诚无法反驳半分。
一时间,明诚觉得有说不出的委屈,堵在胸口,卡在喉咙。
他知道这不是对方的错,他也知道他永远给不了对方想要的。但是就是很难过,仿佛在黑暗里踽踽独行的时候好不容易碰到了一盏灯,然后忽然又灭了。
无边的黑暗一下子吞没了他。
明诚回去的时候,明楼坐在沙发上在看报纸,傍晚的阳光从百叶窗透进来,洒在他的身上,说不出的安静祥和。
“分手啦?”
他带着漫不经心的表情抬头看了眼明诚。
明诚不想说话,抬脚只想回房间。
“你后悔吗?”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止住了明诚前进的脚步。
他回头看着明楼——那个将他从地狱里拉出来,然后再次将他带进黑暗里的男人。不同的是,后一次是他完全自愿的。
他怎么会后悔呢?
没有明楼,就没有今天的明诚。
不后悔,只是委屈。
如果当初明楼没有解救他,或许他就此死去,倒也一了百了,没了念想。
可是人一旦有了念想,就会变得无比贪婪,无比焦躁。
但他不想奢望太多,那些只能仰望却永远触摸不到的,就一直被锁在心里最深处的那个匣子里好了。如果能够有一个妻子,生一两个孩子,如平常人家一般,和和美美地过完这一生,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可是命运由不得他选择,就像明楼一直说的,他们都是被时代的浪潮卷着走,身不由己。
明诚站在原地,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他说不出话,他知道明楼一定明白他的答案。但是他说不出来。
明楼放下报纸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他背对窗台,高大的身形一下子遮住了明诚身上所有的阳光。
明诚低着头,不敢看他,仿佛只要一抬眼,那在心底嘶吼盘旋多时的欲望便会忍不住奔腾而出。
执念是最可怕的东西,尤其是,求不得,斩不断。
“若有下一辈子,我也希望自己只是一介平民,有良田三亩,家宅一座,自给自足。不求飞黄腾达,只求生活平安。若有幸有那么个人喜欢我,我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若没有……”
明楼低声念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与明诚听。
“会有的!”明诚猛地抬起头来,声音大到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明楼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因为一时的大声而开始失措,以及惊慌之后逐渐泛起的惊恐,还有无法抑制的期盼,然后眼角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嗯。”
他应了声,侧过身看着窗外,斜阳的余晖扑面而来,将他笼罩其中,然后迫不及待地跳跃至他身后的明诚身上,温暖无比。
而更加温暖的,还有明楼稍红即逝的耳朵。
明镜离开之后,明诚下意识地就去看身边的明楼。
试图从最亲近的他那里得到一点安慰。
其实明楼有点想笑,但碍于明诚的心情只好将笑容收回去,正了正脸色。
他朝明诚摇了摇头,眼睛眯起,努了努嘴,做了个乖的口型,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和温柔。
没有言语的交流。
太过安静。
还不够。
明诚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个什么,也只能又好气又好笑地翻了个白眼。
“好吧,我去换。”
他撇撇嘴,喝完碗里最后一口粥。站起身来,还不忘朝明楼做了个鬼脸,撇见明楼惊讶的表情才觉得扳回了几分。
直到后来,明楼和明台谈完下楼来和明镜汇报情况,结果两句一说,明镜立刻母爱泛滥又气又恼地急匆匆上楼,毕竟自己带大的孩子,再不好也舍不得看到他受任何委屈。
明楼望着她脚下生风的背影,似乎也忘了自己刚刚还被训斥了一通,对着在他背后偷笑的明诚无可奈何地摊手,
“看,这就叫做夹板气。”
明诚闻言,笑得更开怀了。
早上的那些委屈,至此因为明楼的话终于灰飞烟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吧,”
他两步跟上明楼,将手中一直抱着的的大衣递给他。
“是,大哥。”
打开门,外面阳光灿烂,身边良人相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