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无数多的大龄怪阿姨。

【书香世贾/微尧望凡星/微云次方】同行

好吧,反正贾某和方某只要凑一起我们就过节。
我不敢相信居然为你们写了近万字。
涉及cp:方凡,尧凡,云次方,其他见仁见智。
有一些伏笔,有一些彩蛋,还会有番外,感兴趣的话欢迎找我讨论。
最后,渣文笔,剧情为恋爱服务,其他都是浮云。

以下正文


同行

石凯是在他十五岁的时候重新有了家人。
说是家人也不准确,确切地说,他有了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异父异母的四个哥哥。
大哥叫做贾凡,是他们现在住的梅溪湖畔的这桩红墙灰瓦的小楼的的主人,也是他将身无分文流落街头的石凯捡回来的。说来也蹊跷,他们素昧平生,石凯只不过是在他失神过马路时推了他一把,让他不致于被疾驰而过的军车撞倒,站定之后,贾凡抬手掸了掸长衫上的褶皱,便笑眯眯地问他要不要来自己的家里住。
石凯自然是拒绝的。他八岁没了家,在这动荡不安的世道里为了吃饱一口饭,偷过,抢过也骗过,虽然年纪不大,但在街头混了这么久,他也看得出来这人虽然不过是素色长衫长裤,但镶边的袖口和他那副金丝边的西洋眼镜,无不彰显着他不同一般的身份。而且他也听街头巷尾的人说过,有的有钱人啊,就好年轻的小男孩这一口,表面上光鲜亮丽,背后指不定有什么龌蹉的事情。
所以他自然是拒绝的。
可是贾凡倒是坚持地很,他说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去梅溪湖边的第八号房子去看看。

所以石凯也只当他是耳边风,听完就过,直到一个月以后,与他一起相伴为生的同伴不见踪影,最后警察在河道里发现他了尸体,胸口被捅了一刀,血流得河边的大半个草坪都被染红了。他站在那里,听着拎着警棍的治安官不耐烦地说着“又给我找麻烦,”,看着周围围观的人一个一个离去,河边的夕阳红得吓人,仿佛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吞噬这个世界。
他突然想起了那日的情形,想起了贾凡,想起了梅溪湖畔的第八号房子。
他有去过,不止一次,那幢房子在青石小路的尽头,经常会有几个年轻的男孩子进进出出,他们与贾凡一样穿着考究的衣服,脸上总是洋溢着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青春和活力。
有一个是学生,每天早上迎着初升的太阳蹬着自行车去上课,他喜欢穿白衬衫,外面套一件短款的大红色外套,清晨的风从他的衣服下摆灌进去,仿佛为他撑起了一副翅膀,又耀眼,又鲜活。
还有一个,个子很高,长得也很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他从不穿老式的长衫,每次石凯看到他,他穿的都不一样,有时候是薄纱的外套和长裤,有时候是深色的海军服,有时候是精致整齐的高领衬衫,他也去念书,但是总是念到一半就偷偷跑出来去巷尾去看那里的老工匠做手工活,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另外一个倒是安静的很,他总是抱着好多书,下了课之后总往学校里的琴房跑,一边弹琴一边唱歌,有时候还写写划滑,唱的都是石凯没有听过的。而从学校回来的路上,他喜欢在霞飞路的路口那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摊前站一会儿,买一根冰糖葫芦,一颗一颗吃完了再回家。
红色的果子从长长的签子上滚到他的嘴里,然后他会被酸得皱了整张脸。

石凯敲门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夹杂着男孩子的嬉笑和喧闹的声音
“杉杉快去开门,”
“我写词呢,巧儿去!”
“我不,凡哥让我背单词来着了,方方去,”
几分钟以后,那扇他已经很熟悉的雕花大门从里面开启,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那位大多数时候都穿着学校制服的好好学生,还有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贾凡和沙发上躺着的两位少年。
“凯凯来了啊,”在一片目目相觑中贾凡先开了口,他和上次一样,带着浅浅的笑意,主动拉住石凯的手将他牵进去,一一为他介绍,
“这是方方,”
“这是彬彬,”
“这是蔡尧,”
“这是凯凯,”
闻言石凯忍不住笑起来,其余三人也纷纷表示不满,
“凡哥你会不会好好介绍哦,”
然后他们便拥了过来,围住石凯便是一阵七嘴八舌的自我介绍。
于是石凯便一下子有了四个哥哥。

二哥是刘彬濠,就是那个喜欢吃冰糖葫芦的,他们大部分时候叫他杉杉,吵起来的时候也会叫他山楂。杉杉是贾凡第一次教刘彬濠写他的名字,他把彬写成了杉,于是便有了杉杉这个外号。而山楂,后来和大家一起生活久了,石凯才知道,以前刘彬濠家里有一颗山楂树,后来他的家没了,树也倒了,之后遇到了贾凡,贾凡买了一根冰糖葫芦给他吃,他站在路边,,一颗一颗地咬完了一整串裹着糖浆的山楂,然后跟着贾凡回了家。
刘彬濠喜欢喜欢唱歌,他还参加了学校里的合唱团,不过乱世之中也没什么表演的机会,他们也就是在课余时间里相约聚着练一练。他还喜欢创作,喜欢作曲写词,梦想是有朝一日能够让丽华皇宫的头牌小百灵唱他写的歌。图书馆里关于音乐的书他基本都看过,有时候也试着会写点东西,一边写,一边弹,一边唱。贾凡说了以后等他们长大了,等到太平了,他就带他们出国,去看大剧院,去看音乐厅。
三哥是方书剑,他只比刘彬濠小三个月,也是家里最乖巧,最受贾凡喜欢的男孩子。在清晨,在午后,石凯经常见到他们俩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贾凡弹着钢琴,方书剑唱着歌,然后贾凡帮他和声。柔和的日光从半掩的窗户透进来,落在他们俩相视而笑的侧脸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边。这个场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石凯驱赶噩梦的慰藉。
而且方书剑成绩很好,在班级里还是班长,英语也说得相当棒。不过比起这些他更喜欢武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自以为背着贾凡去临近郊区的那家武馆看别人练武,时间长了,武馆的主人王师傅和廖当家的眼熟了他,就让他跟着练练基本功,抽空也会教他个一招半式什么的。方书剑虽然矮,但是身材比例相当好,细腰长腿,比划起招式来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颇有一番少年侠士的英姿。
有一次他练得太过尽兴忘了回来的时间,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里。也许是因着以前的经历,石凯是稍有一点动静便会惊醒的人,他在黑暗里爬起来,悄悄地摸到门外,听着方书剑进了门小心翼翼地上楼,然后啪地一声大厅里的灯亮了,贾凡站在楼梯口看着他,一脸肃穆。
方书剑被吓了一跳,整个身体都绷直了,他今天也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棕色的背带裤,像极了一颗年轻挺拔的小白杨。
“凡哥我错了,”小白杨也是真的乖,二话不说就低头认错,
贾凡叹了一口气,走下去两步,抱住他低声轻叹,
“你不知道,夜里街上有多乱,我有多担心你啊,”
“凡哥”,石凯看着方书剑伸手搂住他的腰,语气里带着懊恼和沮丧,
“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虽然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和睦场面,不知道为什么,石凯总觉得有种怪怪的感觉,但是他说不上来,就像他们一起唱歌。贾凡也与刘彬濠,蔡尧他们一起唱歌,但是总是有哪里不一样,也许是方书剑望向他的眼神太过热烈,也许是贾凡抬眼时笑得太过温柔。
最后他也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起上楼,进了房间。
然后在灯熄灭的那一刹那,他看到了走廊尽头穿着睡衣的蔡尧转身进门的身影。

蔡尧是他的第四个哥哥,其实他与石凯同年,不过比他大八个月。他是全家身高最高的,可能也是石凯见过的个子最高的。他总是需要仰着头跟蔡尧讲话,然而对方还总是一脸无辜的说我就比你高几公分哎。
蔡尧大概是这个家里最不爱学习的,尤其是英文。
贾凡出生于书香世家,早年在国外留学,学的就是音乐。前些年回国以后,便在学校里找了一份音乐老师的工作,只不过因为他的家世,与政府,军队还有租界都有点关系,他大部分的时间是教那些洋人,高官的孩子钢琴和声乐。那些人都很喜欢他,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一家在这风雨飘摇的城市里,依然能够安静生活的原因之一。
贾凡不止一次的说过,等到时机成熟,他会带着他们一起出国,去美利坚,或者去法兰西。那都是他学习过和生活过的地方。所以前提条件是希望他们都能学好英文,至少也要学会一些日常的用语,然而蔡尧怎么学都不会。
石凯看过贾凡和蔡尧的教学现场,他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念,蔡尧一个一个跟着读,然后一个都念不对,方书剑在旁边笑得超大声,
贾凡也不管他,反倒是拿着手中的笔敲了敲同样也笑得很大声,同样念不准的石凯。
真的是差别对待了。
但是蔡尧喜欢做手工,他做的竹蜻蜓真的能飞起来,家里边挂满了还有一些其他的鸟儿啊,蚱蜢啊,的小玩意,还有各种形状的小器具。所以大家后来都叫他“巧儿”,意喻心灵手巧。蔡巧儿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作业室,贾凡说,只有在握着刻刀的时候,蔡尧才是真正有灵魂的。起初石凯还会饶有兴趣的看他做,不过部分时候,他会在漫天飞舞的木屑里后抱着枕头睡过去。

石凯原本以为他们这样平静的日子会过很久,久到他们会如贾凡所说的一起出国,一起定居。然而在他进到这幢房子的第三年,他十八岁的时候,一切都被方书剑的一句话打破了。
他说,他要去北平念军校,要去战场,要去为这天下苍生尽一份力。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大家正在吃饭,刘彬濠和蔡尧为了最后一块糖醋排骨而争闹不休,方书剑在一片喧哗中放下手里的筷子,说了上面那句话。
他说话的时候看了一眼贾凡,而后迅速地移开了视线,似乎只要对上他的目光,他可能就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果然,贾凡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一直到多年以后,他们辗转了那么多城市,石凯还清晰的记得贾凡当时的表情。
他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不可思议,再到惊慌失措,最后的暴跳如雷,只不过用了几秒钟的时间。
“我不同意!”
石凯从未见过贾凡发脾气,即便是蔡尧怎么也念不会那些如蝌蚪一般的单词,即便是他在丽华皇宫里玩到凌晨,他也只会无奈地看着他们说一句“你们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呢,”
刘彬濠和蔡尧显然也被贾凡吓到了,蔡尧果然是榆木脑袋,这个时候居然还想说点什么,被刘彬濠连拖带拉地拽回来捂住嘴,
“你别去搅合!”
他的语气里有着不同寻常的严肃,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方书剑动了动嘴角并没有出声,而后他沉默地站了起来,带动了身后的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得很,
“你要是真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见状贾凡闭了闭眼睛,面无表情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他的声音如同蔡尧做失败了的那些小鸟的翅膀,扭动的时候总是喑哑又
方书剑仿佛没有听见,他擦过贾凡的身边,想往楼梯处走。
那个瞬间石凯清楚地看到贾凡开始掉眼泪,没有声音,透明的水珠在他的眼眶里聚积,而后沿着他瘦削的脸颊落下来,一滴一滴印在地上。
他意识到的时候急忙转过身去,抬手擦拭,忍不住的哽咽声从咬得紧紧的齿缝里传出来,
方书剑上楼的脚步顿了一下,扶着楼梯扶手的手背绷得紧紧的,甚至能看到显露的青筋。
“凡哥,这是我的决定。”
可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地上了楼,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如同阵雷一般,在石凯的心上留了好久。

方书剑走得很快,来接他的是他的同班同学,石凯有看过,他依稀记得对方叫蔡程昱。
蔡程昱长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灿烂,还有些傻乎乎的可爱。
刘彬濠,蔡尧和石凯都去送他们,贾凡没有来,他甚至连房间都没有出,二楼属于他的那间屋的窗帘也始终拉得紧紧的。
走之前方书剑在他的门口站了很久,数次想要举手敲门,但一次次地又落下来,最后他抬了右手,摸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在碰触着那个人一样,低声说了一句,
“凡哥,保重。”

少了方书剑的日子好像并没有什么不一样,贾凡依然是他们温柔体贴的哥哥,悉心照料着他们的衣食住行;蔡尧却像是突然开了窍般,英语成绩突飞猛进,但他更多的时候是却是将自己关进作业室,而后捧出各种各样的小玩物,一开始他只是送给同学朋友,后来也陆续开始接别人订单,逐渐做起了买卖,一时之间,他的小玩意传遍了沪市,成为炙手可热的新宠;刘彬濠日常在图书馆和音乐教室里流连,他的曲谱写了撕,撕了再写,合唱团也慢慢地从起初的二十几个人,变成了几个人。
但是又不一样了。以往街头报童的报纸上都是桃色新闻和奇谈轶事,最近大篇幅的版面都在报道哪里哪里又打仗了,哪里哪里又沦陷了;曾经歌舞升平热闹异常的丽华皇宫也变了模样,名震一时的小百灵不知从哪天起就消失了,有人说她被军中的某个王姓大佬看中收了去,也有人说她抵死不从香消玉殒;而贾凡的钢琴课和声乐课也好久没去上了。

方书剑像他离开的时候所承诺的那样,每周都往家里写信,一封给他们三兄弟,一封单独给贾凡。
贾凡从未拆过,每每接过来后都随手扔进抽屉里,接着去做自己的事。他也不再提起他,只是花了更多的时间在那架钢琴上,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一边弹一边轻声哼着,仿佛在期待着有个人,重新站在他的身边,与他一起唱歌。
关于方书剑的决定,石凯他们也是慢慢的从他的书信里了解到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一朝一夕,
先前他们学校有一位从北平来的老师,姓郑,是一位爱国人士。
他说这天下,是你们青年人的天下。
他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他说国之不存,何以为家。

方书剑本身就有一股侠义之心,习武也不单单只为强身健体,经常也会打抱不平。然而他知道凭着自己,能拯救的只是一个人,两个人,就像贾凡之于他们,他确实可以保他们一世周全,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想要成为更加勇敢,更加有能力的人,他想要保护的,不仅是贾凡和他的兄弟,还有这天下苍生。

方书剑离开的第三年,华东地区也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争,整个沪市都被阴云笼罩,青年学生在大街上的请愿越来越激烈,每一天报纸上都在报道有多少人死去,有多少地方炸毁。他们虽然有着贾凡家族的庇护,并没有收到太大的侵害,但有一段时间,有不少人在他们家里进进出出,东找西翻,结果不可避免地翻出了方书剑的那些信。
石凯他们被贾凡勒令呆在房间里不准出来,他在门缝里看着那些穿着军装的人粗鲁地撕开了那些棕色的信封,雪白的信纸漫天飞舞,方书剑工整的字迹一览无余。

一切归于平静之后,贾凡在一片狼藉里慢慢地虚弱地扶着沙发坐下来。那些人并没有查到什么,也查不到。
他在空旷寂静的屋子里坐了好一会儿,然后弯下腰去捡那些被踩得乱七八糟的信笺,一张一张捡起来,按照日期一一重新铺平,修长干净的手指缓缓地抚过那些字句,
“宿舍门口的那颗白玉兰谢了,但是迎春花要开了。”
“北平的街很长,很宽,但我怎么走,都遇不到你。”
“你曾问我江湖在哪里,有你的地方,即是江湖。”
“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待好风。”
“未完待续,未来可期。”
……
每一张信封上,他都写着“贾凡亲启”,每一封信的最后,他都只留了一个“剑”字,信里面没有称呼,也没有格式,大部分只有一两句话,有时候会是一首诗,就像是看到之后很喜欢,便把它抄下来,寄给他。
看到某一张的时候,贾凡深呼了一口气,突然一把将茶几上的杯子碟子全部用力地推了出去,巨大的瓷器摔裂的声音震响了整个屋子,在楼上的三个人被吓了一跳,纷纷跑下楼来,就见得他握住一片碎片重重地扎进了桌面,眉眼里溢满了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悲伤。
锋利的切口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流了一地,他似乎也未曾察觉。

倒是平日里最为迟钝的蔡尧第一个反应过来,冲过去一把抱起贾凡就往外跑,嘴里厉声叫着,
“彬彬,去开车!”
刘彬濠也是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石凯,两个人才缓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去找车钥匙。
石凯年纪还小,只摸过几次方向盘,而事情太过突然,刘彬濠转了几次钥匙都没能点起火,他一时心急,一把将他从驾驶座上推开自己挤了进去,
“我来吧!”说着脚下油门猛地一踩,吉普车一下子冲了出去,歪歪扭扭的画了条线。

市立医院的副院长是贾凡的朋友,是他在法兰西游学的时候在歌剧院认识的,名叫李向哲,跟蔡尧也熟得很。
后来石凯知道原来是因为蔡尧第一次见到贾凡便是在这医院的外面。当时他烧得稀里糊涂,不慎撞上了前来取药的贾凡,他那么高的个子,差点把贾凡撞倒,然而对方不但没有斥责,反而第一反应是抬手去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之后便带着他去了李向哲的办公室。

手掌划破的伤口不严重却有点深,基本清洁了之后还需要打破伤风针。
贾凡看着个头不小,却没想到是个会晕针的,看到李向哲操作着注射器朝他转过来,一把抓住了石凯就说要走,石凯不知哪根筋不对,也非常配合地拦在他身边说道“凡哥你快走,我来拦住他”
结果还是被李向哲轻笑着推开一把把人拽过来。
“你这个弟弟很有趣呢,”他一边说着一边面不改色地将针头扎进他的静脉里,缓缓推动,
“疼疼疼!”
贾凡是真的怕,连叫了几声,脸上都开始发白了,刚好协商好住院适宜的蔡尧和刘彬濠进来,见他这番模样,蔡尧立刻蹲下来握住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揉着,一边没好气地脱口而出,
“李向哲你不能轻点吗,”
“看这护犊子劲,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李向哲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收了针,话锋一转,
“现在知道疼了,当时怎么就不怕呢,”
“你再握深点,以后就别想弹钢琴了,”
一句话让几个人都没了声,贾凡抬头看向他,尴尬地笑了两声,蔡尧的脸色也暗了下去,他唰得站起来,硬邦邦地说道,
“凯凯你陪着凡哥去病房,我跟彬彬回去收拾收拾再过来。”
说完也不等他们反应或拒绝,一把拉着刘彬濠就夺门而出。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个人。

大概也真的是累到了,贾凡在病床上安顿下来后很快就睡着了。受伤右手缠上了纱布,搁在被子外面,石凯怕他乱动,坐在边上看着他。
李向哲查完一圈房又晃过来,拉了张椅子在石凯旁边坐下,有一句没一句跟他说话。
“他这样,是因为方书剑吧,”
石凯愣了下,估计是也没想到就这么开门见山了,他挠挠头,叹了一口气,
“他们,抢了方方的信,”
“你凡哥啊,对谁都又好又温柔是不是,可你看他明面上脾气好,其实犟得很。 他爸让他留在国外,他不听,非要回来,回来干嘛,从路上捡几个孩子养?那其他人呢,其他没有被他捡回去的孩子呢?”
李向哲翘着二郎腿,双手交握,手指轻轻敲着膝盖,面色复杂地说着,
“你别这样说凡哥,他是为我们好,”石凯下意识地维护道,
“我不是说他不好,我想说,大家都喜欢他,宠着他,尤其是蔡尧吧,可是这不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李向哲的话其实石凯没有听太懂,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什么可以反驳的,他看着面前的贾凡,睡熟了后眉头还皱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想起有时候在街上看到的那些喊着口号群情激昂的年轻人,有的就是他的同学,老师,他们一次次被凶狠残暴的警察驱赶,却还是再一次次地重新走上街头。
他想到方书剑寄回来的那些信,信里说着他已经完成了理论知识的学习,去到了广州,他会和同宿舍的其他三个年龄差不多的伙伴一起被分到部队里去,可能很快就会奔赴战场。信里还说,这些事情绝对不能让贾凡知道,看完就烧了。
他在贾凡身边的这几年,大概是过得太幸福了,逐渐忘记了早些年的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忘记了莫名死在河边的同伴和人群厌恶冷漠的眼神。

李向哲起身离开的时候,像是又想到什么,突然说道,
“对了,你舞跳得不错,下次有机会我们切磋一下,”说完还朝着石凯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
石凯一下睁大了眼睛,指着他啊啊啊了半天,终于缓过劲来,
“是你!”
他就说这人怎么有点眼熟,谁能想到有的人表面上是文质彬彬救人治病的大医生,私下里却是丽华皇宫的舞王呢!

石凯向来自认自己是家里脑子最笨的,英文学不好,国文也念不下去,但是他记忆力好。他记得那已经被烧毁的方书剑每一封来信的时间和地点,所以他决定要给方书剑回信,告诉他,硬是被摁在医院里住了一周的贾凡说要带他们去北平了。
当然写信这件事他没有告诉贾凡,也没有告诉刘彬濠和蔡尧。
在医院的那些天里,他看到了很多人,他们有的是军人,有的是商人,有的是工人,他们都是在自己的生命里努力活着,却因为战争而失去一切,包括身体的某个部分。他不止一次的被大厅里,手术室里,病房里的凄厉惨叫声吓到,看着淋漓的鲜血和狰狞伤口,近在眼前。
他开始相信李向哲说的那番话,但是他更相信的是,贾凡不是不懂,是比他们还要懂。所以他写了信给方书剑——虽然他甚至不敢确定这封信能不能顺利到他的手里。

他们在北平的房子是贾凡的一个老朋友的。对方姓金,他的父亲早些年是北平政府的核心人物,不过退休之后不愿参与家国斗争,前两年便和家人一起出国定居了,留着这里的房子一直空着,接到贾凡的越洋电话便直接说你们尽管来住吧。
那是一幢老式的四合院,与他们在沪市的三层小楼完全不一样。除此之外,北平还有清华园,未名湖和香山红叶,一切陌生的,曾经只在书本里念到过的风景都让石凯有些喜不自胜。
起初他们都以为贾凡来到北平是想找方书剑,虽然并没有人告诉他方书剑很可能早就不在北平了。可是没想到他们住下来一周不到,便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领头是个穿着军装的青年,他自称姓马,带了一小队军队,全都配备了真枪实弹,很有一股威严的气势。见了贾凡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元帅想请他过府一叙。
蔡尧当时就急了,冲到贾凡面前拦住他说不准去,贾凡推了推眼镜,隔开他的手面色沉稳地说道既然元帅要见,那就去见见吧。
还千万嘱咐他们三人不要鲁莽,北平可比不得沪市。
结果马将军带来的军队都没有跟他走,全部留在了他们的四合院外面驻守。

到了下午四五点,贾凡依然没有回来。石凯从拉开的窗帘看出去,那一小队军队已经有了撤离的动向。
他们不像贾凡,到哪里都有朋友,他们的生活里,只有贾凡和彼此。在今天之前也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贾凡出事了,他们要怎么办。
夜幕开始降临的时候,四合院的大门被急促地敲响,蔡尧抢先一步冲过去开门,石凯和刘彬濠随后跟上,却在门外见到了那个此刻最不可能出现的人——方书剑。
方书剑变得太多了,第一眼石凯差点没认出来。他长高了,又变黑了,穿着一身深色的军装,腰带扎得紧紧的,挺拔之余却也掩盖不住脸上的憔悴和焦急。
“你终于回来了,”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蔡尧仍是苦着脸,
“可你来晚了,凡哥去了元帅府。”
闻言方书剑面色大变,甚至来不及跟他们叙旧,当即夺门而出,
“我去找他!”
“我去开车!”
石凯感觉自己反应从未如此灵敏过,他甚至还来不及搞清来龙去脉,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跳上了停在门外的那辆吉普车。

元帅府在城外西郊,大概一个时辰的车程,有重兵把守,一般人根本进不去。这是他们白天绞尽脑汁研究出的结果。石凯也顾不得那些可不可能,一路在方书剑的催促之下,将油门踩到底,硬生生在四十分钟内到达目的地。
果然还没等他们车子停稳,就有一队带枪的列队围了过来,巧的是,领头的正是白天带走贾凡的那位马姓将领。
“是他!”
石凯抬手指着他笃定地叫道,
“佳哥?”
方书剑却惊讶地喊了一声。
“是方方啊,元帅在里面等你呢,”说着,马姓将领挥手招呼自己的部下散开,给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这下方书剑更疑惑了,他看了看马佳,又看了看石凯。石凯更是不懂,索性拽着他就往里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怕的,”
临进门的时候,他在夜色中回过头去,刚好与马将领的视线对上,对方朝着他们笑了一下,意外露出了两个酒窝。

元帅府里人倒是少得很,空旷又寂静。石凯刚刚说了大话,此刻却紧紧抓着方书剑的手不放,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生怕又有什么人突然跳出来。
他们朝着正中间亮堂堂的那间屋子走过去,还没走近,就看到有人先行出来迎接了,
“大龙哥,”
听着方书剑的叫唤,石凯心想,好得很,又是熟人。
被他称为大龙哥的那个男人,穿着一袭月牙白的长衫,他五官分明,目色清亮,却带着一股清冷矜贵的疏离感,看到方书剑加快了脚步走过来,
“你来了,”
方书剑和石凯在他的带领下进了厅堂,只见有一人坐在堂屋中央的太师椅上,悠然自得地喝着茶,见他们三人进来,笑着招招手,
“云龙,这茶是真不错,你们也来尝尝,”
“这位便是云帅,”郑云龙没理会他,朝着方书剑他们介绍着,
“方方是不是被吓到了?”
他说话的房间已经站到了那位云帅的身侧,低头俯耳跟他说了句话,动作很快,但是石凯总觉得那一刹那,那个人身上的疏离感好像一下子碎裂了。
方书剑听完整个人都呆住了,他看了看阿云嘎,又看了看郑云龙,最后转过身来一把抓住石凯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扇了一下,
“我不是在做梦吧,云帅就是嘎子哥,嘎子哥就是云帅!”
“确切地说,云帅是我们两个人。”阿云嘎抓了抓郑云龙的手,缓声道。
石凯虽然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但是却也隐隐地觉察到这件事情不是如表面上这般简单,更像是一场人为的,精心设计的计谋。
“是你们带走凡哥的吗?”
所以当下他只关心他想要关心的人。
“凡哥呢?”
“大龙哥,嘎子哥,为什么你们要带走了凡哥?他不是我们的人,跟这些事也没关系!”
提及贾凡,方书剑又瞬间绷紧了身体,虽有着以下犯上的嫌疑,他一时之间也顾不上了。
“那你为什么要告假回来呢?”
“你可知道,私自告假,触犯军规的后果是什么,还有帮你一起隐瞒的超儿他们会怎样?”
阿云嘎对上他的眼睛,厉声说道,一句比一句更加尖锐又凛然。
“方书剑,你是我最最看重的学生,你身上有着成为一位合格将领的所有品质,但是你这次太让我失望了!”
“嘎子哥,”方书剑大概被他的气势吓到,脸上一片愕然,转而变成沮丧和难过,
“你不会好好说话吗?”郑云龙拍了拍阿云嘎的手,低声说道,说罢去看方书剑,
“可是蔡尧说凡哥受伤了,我当初离开他,是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他,可以保护我的家人,可是我现在连他受伤都不能阻止,他明明跟这些事情都没有关系!”
青年人一边说一边哽咽着,他抬起手死死地咬着手背,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脆弱。
“我甚至都没有好好地跟他说再见,”
他闭了闭眼睛,深呼了一口气,
“我只想要见他一面,”

“蔡尧也给你写信了?”
虽然知道不合时宜,但石凯还是敏锐地听出了他话语的含义。
“是啊,凡哥刚进医院他就给我写信了,我回了上海,但是你们都不在了,我找了很多人,才知道你们一起去了北平,我又连夜搭了车回了北平,”
“那我的信呢?你没收到吗?我跟你说了我们去北平了?”石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给你在广州的地址写了信的!”
“那个地址是假的,贾凡教出来的孩子,怎么还有这么天真的?”
回答他的是阿云嘎,他看着面红耳赤的石凯,语气里透着忍不住的悅色,

“好,我们不说信的事情,凯凯,你先别说话了,嘎子哥,我就想问,凡哥在哪里?只要他平安无事,我愿意跟你们回去接受任何处罚,你们也不会对无辜的人出手吧,”
方书剑转过身来,正对上他的元帅,眉心紧皱正色说道,
“你确定他是无辜的?”
阿云嘎施施然端起茶盏,慢慢悠悠地又轻尝了一口,反问道,
“你跟着云龙这些年,可曾听过一个叫做‘茱莉亚’的人”,
“就是那个总能够又快又准地给我们提供情报的‘茱莉亚’?”
“我不明白,”
“那这个你见过吗?”
说着,郑云龙从袖口里拿出一只木制的小鸟,说它是小鸟也不准确,因为它只有着鸟的大致形状,但整个身体上却莫名多了很多别的部分。
“这不是巧儿做的鸟儿吗?”石凯一见脱口而出,
“你们也喜欢这个?”
“你再好好看看,”郑云龙将小鸟递给方书剑,他接过来,仔细看了一圈,是巧儿的手艺没错,但是那些多出来的部分,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是九连环,鲁班锁那样交缠在一起,事已至此,他已然有了一些头绪,于是凭着对贾凡和蔡尧的熟悉度,一块一块慢慢摸索着,然后不知道摸到了哪里,听到了一声极小的“卡擦”的声音。
“这是机关鸟?”
“果然是他身边的人,这么快就解开了,”
阿云嘎侧头跟郑云龙感叹道,
“不过还好余师傅送来了子棋,也不差的,”郑云龙与他四目相对,眼神煞是柔和,
“所以,茱莉亚是凡哥吗?”
顺着已经摆在眼前的千丝万缕的线索,方书剑终于摸到了藏在最深处的真相,他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开始微微颤抖,
“凡哥是茱莉亚?”
“这不可能!”

“方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石凯与方书剑同时循声望去,不知何时贾凡已经站在了偏厅处,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个子高高的年轻人,梳着有些乖戾的发型,眉目里也透露着一股凶悍的气息,望向贾凡的时候却全部收敛起来。
“你跟子棋聊完了?”
“嗯,凡哥跟我说了其他几种类型的机关鸟的原理,还有一些小道具,”被称作子棋的青年跟着贾凡走过来,对阿云嘎解释道。

“凡哥?”
方书剑望着走到他面前的贾凡。他穿着那套深蓝色的西服,里面是黑色的衬衫,带着金丝边框的眼镜,遇到方书剑的眼神时,他忍不住将垂握在身侧的右手往后缩了缩,却被方书剑一眼觉察,一把拽了出来。
主要的伤口在掌心中央,横贯整个手掌,边上还有一些细小的口子。虽然因为治疗及时,伤口愈合得很好,已经开始结疤,但是还是能想象到当初的情景。
方书剑托着他的手,仔仔细细地看着,手指缓缓划过那道伤疤的每一寸,
“我错了,凡哥,”
他的声音里带着呜咽,也带着内疚和自责。
贾凡伸出另一只手摸摸他的头,而后就像以往一样,将他单手搂进怀里,
“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每一夜,我都睡不着,想着你是不是安全,”
“每一天,我都在想,当初是不是更坚决一些,你就不会离开,”
他喃喃地说着,方书剑一声不吭地抱着他,只是肩膀抖动得更凶了。

给家里报了平安的电话之后,他们并排躺在客房里的床上,方书剑靠在贾凡身前,紧紧地搂着他,一刻也不肯松手。
“茱莉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真的是完全不了解他。
“你记得余师傅和洪师傅吗?”贾凡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低头亲了一口头顶的漩儿。
方书剑闻言,失声笑了。
原来竟然那么早。
“那为什么你去了,却不让我去?”
“有我一个人为他们卖命就可以了,当真他们是开黑店的,怎么着也想把你要过去。”
贾凡笑了一下,受过伤的那只手勾住方书剑的,十指交握,掌心贴着掌心。方书剑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脸上靠,
“凡哥,与你同行,我真的很开心。”

窗外,清晨的朝阳划破无边的漆黑夜幕,慢慢渗透出光芒,府里高大的白玉兰树被清风吹过,抖落深夜沾染的露水,在晨光之下绚烂开花。
黑夜再怎么漫长,太阳总会升起,而东方终将闪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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